没有人怀疑巴赫的深沉和伟大.巴洛克就是巴赫对位法的时代.然而在两百多年后,一台电脑前,一个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倾听十二平均律.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三百年前,在巴赫比我现在还年轻两岁的时候,他正生活困顿里,每天步行数十里去汉堡聆听名家的演奏.那个时代音乐还附属于宗教.我们今天听得到的严肃与深沉就是上帝在音乐里留下的微笑.什么都变了.时代,地域,音乐,乐器,风格,文化........统统不在是巴赫那个时代的样子.我听到的是古尔德的演奏,一个被视为离经叛道却经典无比的演奏家,一种属于现代口味的演奏.保守的巴赫会喜欢他么?欧阳江河以为是的,他相信一种元音乐的存在,这就是巴赫,这就是限度最低的巴赫.
怀着一种信仰,我们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叫做音乐的东西,它不是毫无意义的声音.它是内在于人类精神的.哦,如果要对音乐进行形而上学的论证,叫尼采来好了.不知道尼采是否喜欢巴赫.想必激情肆意的他喜欢的是贝多芬,瓦格纳.而不会是一个平平庸庸,终生只是为教会演奏的管风琴手的巴赫.最重要的,尽管巴赫在音乐上是如此伟大,有人说过如果巴赫以后的一切音乐都消除不见了,那没关系,从巴赫开始,还可以从头再来.巴赫预示着贝多芬和莫扎特.可作为一个哲学家的尼采很难像黑格尔一样去喜欢巴赫.这里面包含着艺术之谜.而我今天这篇文章,就起源于欣赏一个相距三百年的异国人的奇妙音乐所感到的奇异之情
十二平均律最早是我国明朝的皇族朱载堉发明的.这使我相信有某种永恒的东西存在于音乐之中.巴赫为十二平均律写了二十四个调共四十八首曲子,其中包括二十四首前奏曲和二十四首赋格曲.这是巴赫为了证明十二平均律适用于键盘乐器的优异性而发挥的形式之作.仅仅从表面上的描述,我们只看到了一种乐理法则,而不是我作为一个倾听者感情的来由.问题在于十二平均律是如此艰深,你只能一点一点地去窥探里面的奥秘.在古尔德的演奏中,宗教性是最少的,我们处在今天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可以很容易听出里面包含的各种感情.因为这个时代一切都变得容易理解.
然而一切又最难理解.
与我们的民族音乐完全不同,西方古典音乐的发展是历史的系统的,有着光芒四射的大师和璀璨夺目的珍品,有着广大而深厚的听众和许多著名的演奏团体.他们完全是西方文化上升时期的产物.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地理大发现,法兰西大革命,还有工业革命等等.这些大事件在音乐中是听不出来的.唯有放在东西方音乐对比的背景之下,我们才能看到贝多芬何以是贝多芬,瓦格纳何以是瓦格纳,柴可夫斯基何以是柴可夫斯基.但是巴赫何以是巴赫却要难理解得多
简单的看来,巴赫就是一个宗教的巴赫.然而作为一个艺术巨人,就在十二平均律这部作品里,巴赫表现的仍然是世俗的情感.或者说是非宗教性的情感.器乐本就是因为世俗音乐而发展起来的,如今它成了一个传统.这就是变化,曾经流行的东西,非正统的东西,经过斗争迎来了属于它的高贵时代.今天粗浅的流行音乐不会享有这种待遇.因为属于音乐的伟大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世界上到处飘扬的都不过是靡靡之音,转瞬即逝.这里面包含着一个更大更迫切的难题.
属于艺术的伟大时代还会再来临吗?
兴许我们可以从巴赫的命运里看出某些端倪.
巴赫,终生只是一个为教会演奏的管风琴手,默默无闻.死了又沉寂了五十年,无人问津.
然而今天,也许巴赫仍然默默无闻,却是属于最伟大者行列的音乐家. |